在建设制造强国的进程当中，我们需要一大批能够进入世界500强的大型企业，但这样的企业毕竟是少数。而大量民营企业的奋斗方向，是如何在一个细分领域长期坚持、长期耕耘，使自己成为细分领域的专精特新世界“冠军企业”。

 

 

 

“十四五”期间，制造业发展的重中之重，是解决产业基础薄弱的问题。什么是产业基础？是指工业、制造业赖以生存发展的基本要素，包括基础零部件/元器件、基础材料、基础工艺和装备、技术基础，还有现在特别突出的工业软件。当然，作为产业基础，还包括创新体系、创新文化、教育、人才、政策以及环境等方面。

 

这里我着重谈“五基”。中国工程院在分析了我国26个主要的产业现状和差距后，发现“五基”问题现在越来越突出，已成为我国迈向制造强国的最大瓶颈。我们把基础零部件、基础元器件、基础材料、基础工艺和装备、技术基础统称为“五基”。

 

“卡脖子”问题是怎么产生的？改革开放四十多年，中国采取了“后发优势”发展模式。首先关心解决国防建设、国民经济、人民生活所需要的主机成套装备。早期，中国企业采用引进技术，甚至测绘、仿制等原始办法，或者购买许可证进行生产，先解决整机问题。企业在解决整机问题过程中，需要的零部件、材料，国内有的或者很快能够研制出来的，就采用国内的，但大多数当时还解决不了。

 

解决零部件的问题，相比解决整机问题，难度未必要小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们先从最终需要的整机成套设备出发。基础零部件、基础材料国内做不了，就到国外买。这几十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，但走到今天，这条路走不通了。

 

最早是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，前兆是美国用芯片问题对中兴、华为进行制裁，小小芯片就可能使两家企业面临生存危机，甚至影响到整个通信设备行业，影响到我国成为5G引领者的地位。

 

一个零部件、一个关键的元器件，可以使一家企业、一个行业处于危机之中。这就是我们所说的“卡脖子”。这类东西如果依赖国外，一旦国外“断供”就会窒息一个企业，甚至一个行业。

 

产业基础是工业整体素质和核心竞争力的体现，是决定产品质量和核心竞争力、经济效益的主要因素。当前，我国核心零部件和关键材料以及工业软件主要依赖进口。初步计算，国内工业软件只能满足不到10%的需求，缺口主要靠国外满足。这种情况下，国防安全、经济安全都会受到严重威胁，没有产业基础，技术创新和产业变革也就失去了原创。

 

 

中央高度重视产业基础问题，提出了产业基础再造，提出了产业基础高级化目标。如何达到？我们把它分成了三个层次。

 

第一个层次，主要是解决一些对国民经济、国防建设影响很大的产业，我们称为卓越工程。目前表现最突出的有三个行业，即集成电路及其专用设备制造行业，比如光刻机；操作系统和工业软件，比如集成电路设计、EDS软件；航空发动机。这三个领域，是制造业与国外差距最大的三个产业。而这三个产业对国防安全、国民经济至关重要。这三个产业，靠市场经济很难奏效，需要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，集中力量办大事，用新形势下的举国体制来解决。这两年党中央、国务院围绕这三个最薄弱的“卡脖子”环节，进行了很多安排，取得了一定突破，比如集成电路、航空发动机等。

 

第二个层次，发挥中央、地方、企业联动合作的机制。对一些重要行业实行集中突破，是我们将要实行的产业基础再造工程。我们还有大量的基础问题，各行业都有一些关键的零部件、材料、软件解决不了。这些问题要靠三方联动合作的机制解决。

 

第三个层次，通过采用市场机制，依靠企业来解决大量的问题。大量的问题都靠国家、地方政府来解决是不现实的。“五基”产品的数量大概是1000种。如果针对每一种国家都安排项目是不行的，所以要靠市场化手段、靠企业来解决。

总结一下，第一个层次是集中力量，通过新型举国体制解决大约10%的问题；第二个层次是中央、地方、企业联合围绕重点问题开展协同作战；第三个层次是发挥市场机制作用，主要依靠企业。

 

 

2016年，中国工程院在江苏、浙江两省进行企业调研。当我们到宁波市开座谈会的时候，大家找到了解决工业基础薄弱问题的有效方法。

 

在这些地方有一大批民营企业家，他们在积累了一定的资金、技术、管理经验以后，也希望为国家作一些贡献。因此，他们就在熟悉的领域发力，投入资金和技术。没有技术，就去找技术、引进技术，甚至挖人才。靠这样一些办法，一大批专精特新民营企业成长起来了。其中，许多企业的市场占有率，已在全球的细分行业处于前三位。其产品技术含量比较高，拥有自己的独特技术，而且形成了比较强的创新能力。他们找到了这个方向，并沿着这个方向充满信心地前进。

 

所以，解决工业基础薄弱问题的市场化办法，就是鼓励民营企业走专精特新“冠军企业”之路。

 

当时工程院资助了一些新闻工作者，从浙江嘉兴开始寻找世界隐形冠军，进行一系列采访活动。目前已在11个城市开展，每个城市都出版了一套《寻找中国制造隐形冠军》丛书。这个“冠军企业”不是地方的“冠军企业”，而是世界“冠军企业”。首先，最基本的条件就是市场占有率跻身世界前三位；第二，拥有核心技术，产品达到世界先进水平，企业有后续发展能力。目前，培养“冠军企业”已经纳入政策重点支持范围，在国家及各省制定的制造业发展战略里，都把培养专精特新“冠军企业”作为一个主要措施。

 

前几年我们提出如果到2025年培养出800?1000家世界“冠军企业”，制造业的基础薄弱问题就能得到基本解决。我们看到，国务院、工信部、各个省市都把培养专精特新“冠军企业”作为一个重要抓手。工信部还开展了一些专精特新“小巨人”企业、专精特新“冠军企业”的认定工作。国家也出台了相应计划，今后5年拿出100亿元支持大约1000家企业。根据目前测算，我相信经过五年努力，我国培养1000家专精特新“冠军企业”的目标是一定可以实现的。

 

 

专精特新道路是民营企业发展的重要抓手。企业发现，自己要做成一个大企业的可能性不大，但在某一个细分行业，把一个零部件、一种材料、一个软件、一种工艺做成世界冠军是有可能的。这就给中小企业、民营企业的发展开辟了一条新路径。

 

在深入了解一些不太有名的城市后，我发现它们竟然有不少世界第一的产品。要在短时间内把一个三、四线城市发展成一个工业强市是不现实的，但在一些细分行业，三、四线城市完全可以培养出数家专精特新“冠军企业”，通过这些企业在全球形成当地的品牌影响力。

 

江苏常州有一个恒立油缸公司，是从20世纪90年代随着工程机械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。

 

我们知道，三大工程机械都离不开油缸，这家公司就从油缸入手。最初产品表现一般，但该公司一直沿着这个方向努力，不断改进，最终把油缸做成功了。后来，国内几个大的工程机械厂自己不做油缸，而是买它的油缸。

 

国内工程机械曾经遇到几个问题，就是旋转的马达和油泵技术没过关。油泵要经过一个多路阀把油分配给油缸和马达。而工程机械工作的时候，一边旋转一边滴油，所以要有一个油阀，这个难度比较大。这家公司解决了油缸的问题，接着又朝多路阀这个方向努力。据说，当时工程机械70%的利润都被高压泵、阀、马达占领，一旦国外公司不卖，我们就造不了工程机械。国内有6家大企业为了发展高压泵、阀、马达，投资了约20亿元。几年下来，只有“恒立油缸”一家成功了。在解决油缸的基础上，他们把泵和阀的问题也解决了。

 

过去，外国公司有的要中国厂家等十几个月才供货，现在国内可以供应了，不仅成本大大降低，还摆脱了对进口的依赖，工程机械企业的利润也因此增加。三一重工某高管曾说，“恒立油缸”解决了挖掘机所需要的高压泵、阀的问题，使得他们有了主动性，所以利润大幅提高。

 

“恒立油缸”是民营企业，以前根本不懂油缸。它就是认准了一个方向，先从低端做起，然后逐步迈向高端。我总结，他们是“农村包围城市”，当然在这个过程中，他们和高校合作，把国外的铸造专家请来为他们服务。另外，相对于主流的工程机械企业，他们又是第三方角色，那几个大厂都愿意用他们的产品。

 

第二个例子是宁波慈溪公牛集团23年来深耕电器插座行业，一心一意研究产品和市场。这家企业几十年如一日，把简单的产品做到了极致。2015年公牛集团的销售总额达到56亿美元，在一个技术含量不高、产业规模不大的市场，它创造了市场占有率全球第一的“神话”。

 

 

 

 

第三个例子是江苏泰州太平洋精锻科技有限公司，多年来其专注于汽车差速器锥齿轮的精锻工艺，在国内市场占有率达到41%，全球市场占有率达到10%，成为各大国际汽车制造商的优秀供应商。它通过持续创新，把一个精锻齿轮做到了世界领先位置。

 

专精特新道路，对于发展制造业的中小城市、中小企业，特别是民营企业而言，是一个很好的抓手。越来越多的地区和城市在考虑我这个地方出不了500强大企业，能不能培养几个在国内甚至世界有影响的专精特新“冠军企业”？这是完全可能的。比如南阳不是有名的工业城市，但它有两个世界“冠军企业”，一家是做防爆电机的，另一家是做人造金刚石的。

 

我希望中国有越来越多的中小企业、民营企业通过这样一条道路，成为细分行业的专精特新世界“冠军企业”。这样，中国产业基础薄弱的问题就可以得到基本解决。

 

（本文根据作者在“2021战略驱动与组织变革大会首场线上论坛”上演讲内容整理，未经本人审阅）